无字仓颉 《那年,我们曾经同赶考》

那年,我们曾经同赶考
无字仓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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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中国年度微型小说

落榜后,曾涛一度消沉(yīdù xiāochén, once depressed/ in bad mood),觉得活下去没了意义。第二年,妹妹也参加了高考。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,妈笑一阵儿哭一阵儿。末了,妈同曾涛商量,涛,出去吧,不为家里,为你妹。

曾涛卷了铺盖,来到北京一个工地上打工。活儿很累,吃完饭就想倒头大睡,由不得人挤时间多愁善感(duōchóushàngǎn, sentimental/ melancholy and moody)。说实话,这段日子是曾涛几年来心情最轻松的时光。曾涛把心思裹在劳累中全部典当(diǎndàng, to pawn)给了肉体。

每次大楼竣工(jùngōng, completion of a project),曾涛都要在楼顶待一会儿,检阅一番几个月来的劳动成果,顺带也打扫一下蒙尘的那个叫心的东西。这是曾涛唯一的业余文化生活。

这天,曾涛又上了楼。楼刚刚封顶,还没有外粉。风很大,站在28层楼顶,有种展翅欲飞的冲动(zhǎnchì yù fēi de chōngdòng, the impulse of spreading wings and flying)。曾涛在楼台边沿站定,身子微微前探。这样的姿势,会给楼下的人一种极危险的感觉。不知怎么的,曾涛心里隐隐有种幸灾乐祸(xìngzāilèhuò, to rejoice in other people’s misfortune/ schadenfreude)的快意(kuàiyì, the feeling of pleasure)。

果然,不到十分钟,楼下就聚了一圈儿人,冲着曾涛指指戳戳。曾涛不加理会,继续着“御风洗尘”。不一会儿,楼梯口冒上来一个脑袋。

曾涛一看,是工地负责人徐志,年纪和曾涛差不多大,平时曾涛叫他徐工。徐工小心翼翼地

走到曾涛跟前,说,曾涛,工资不是才发给你吗?

曾涛眨眨眼睛,点点头,故意装出一副不明其意(bùmíng qí yì, be confused of the meaning)的模样。

那你还站在这儿干吗?徐工语气里多了几分硬气。

曾涛愕然(è rán, surprised/ startled)了,发了钱就不能站这里?谁规定的啊?!曾涛不甘示弱(bùgān shìruò, to not want to hold back in a competitive situation)。

徐志瞄着曾涛的眼睛盯了一会儿,“噗哧”一声,笑了。来来,坐下坐下,咱们聊聊!徐工明显温和(wēnhé, moderate/ softened)了许多。曾涛也收起肃容,走过来和徐工盘腿而坐。刚坐下,徐工好像想起什么,重又站起,走到楼台边沿,冲下面摆摆手,那意思——这边没事儿了,都撤吧!

回来重新坐下。

徐 工摸出包烟,递给曾涛一根。曾涛摇手示意不会。徐工硬塞到曾涛手里,说,在外面混,不会抽烟哪儿成?曾涛捏了烟,徐工马上打着火凑上来。曾涛装作迎上点 火,“噗”地一口吹灭,只将那烟在手里横过来竖过去地把玩。徐工愣了一下,又露出先前的笑来,伸出右手食指冲曾涛点了两下。点着烟自己抽上了。

你知道吗?斜对面就是区政府办公楼,你在这里站,楼下聚一堆人,影响多不好。徐工吐着烟雾和声音。

他们爱站哪儿站哪儿,关我什么事?

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?民工为讨工钱跳楼的还少吗?现在上面正在查这事儿!

曾涛心里涌上来一股悲愤(xīnli yǒng shànglai yī gǔ bēifèn, the grief and indignation sweep over one’s heart )。站起身,大步跑到楼台边沿,回头冲徐工喊道,看清楚喽,老子还没活够呢!愿意跳你跳去!

徐工怔住了。继而想到可能他的话有些伤曾涛自尊,又怕他真做出傻事来,遂尴尬(gāngà, awkward/ embarrassed)地笑笑,用手掌拍着地面,来来来,回来,有话好好说嘛!
见徐工示弱了,再作势也没什么意思,以后还得混人不是?曾涛见好就收地走回来,仍在徐工旁边坐下。

这次交锋(jiāofēng, to have a confrontation with sb.),两人融洽(róngqià, to get along with each other)了许多。徐工几乎是讨好着说,咱俩差不多大吧,以前我也跟你一样,倔(juè, unyield/ not obedient)得很。

曾涛跟他要了根烟。这会儿曾涛突然想抽了。

三年了,转眼毕业三年了。快呀!他像是说给曾涛又像是自言自语。这是一般的交心开场白(kāichǎngbái, opening remarks)。

曾涛心里一动,推算一下,他应该和徐工差不多时间参加高考。曾涛忽然想知道一件事情。

曾涛问,徐工,你哪年参加的高考?

92年。

果然是同届生!

那,你考了多少分?

385。

多少?

三百八十五!

哦……那你上了什么学校?

北京建筑工程学院!硬气又有所抬头。

曾涛不再问了。这一句就够了!

当年,曾涛曾无数次想象过,自己从这几个字的门楣下面走过的情景。今天,它又一次真切地来到了身边。曾涛默默起身,又一次朝楼台边缘走去。

走到楼边,曾涛流泪了。那年,他考了435分。结果,落榜(luòbǎng, to fail to be admitted to the university)了。这个少曾涛50分的北京人上了名牌大学——这个曾涛几年后才亲手触摸到的地方。现在,他是工程师,自己的顶头上司。就在刚才,他还在做着自己——一个落榜、失恋、落魄、丧志的打工仔——的思想工作!

居高临下(jūgāolínxià, to look down from a high place),曾涛看到了他们临时居住的小铁皮房,有工友正进出其间。他们中间,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当年落榜生?又有多少为儿女为弟妹谋学费的父母兄长?

只因他们是农民。

恍惚中,身后突然想起手机和弦铃声:不如跳舞,谈恋爱不如跳舞……徐工不放心他了,电话也顾不上接。铃声一步步逼近曾涛,在曾涛耳朵里,变成了:不如跳楼,生农家不如跳楼……

曾涛眼前一阵眩晕,身子像一只鸟,飞了出去。

晚报新闻:本报讯,一民工从刚竣工的瑞新大厦楼顶失足(shīzú, to stumble/ to take a wrong step)坠落,幸被未及拆除的安全网拦住,得以保全(bǎoquán, to save from damage)性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