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代人的遗嘱》

 

凌鼎年

 

前不久，碰到了一位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。这位方姓同学建议我写写他们方姓家族，说娄城方姓家族史乃(nǎi; be really， be indeed)一部绝好的长篇小说材料，还说要给我提供素材。

 

我说我是写小小说的。

 

老同学很内行(nèiháng; expertly)地说：有话即长，无话即短。你看了我材料再说，能长即长，须短则短。

 

过 了几天，老同学果然送来了一包材料，其中有书信、有日记、有诗词、有揭发信、有大批判底稿、有入党申请书、有遗嘱等不少材料。而我最感兴趣的却是老同学父 母、祖父、曾祖父三代人的三份遗嘱。我甚至觉得这三份遗嘱排在一起就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小小说。…

 

第一份是老同学曾祖父(zēngzŭfù, great grandfather)用毛笔写的遗嘱。

 

……万般皆下品，唯有读书高(wàn bān jiē xià pǐn, wéi yǒu dú shū gāo; The worth of other pursuits is small, the study of books excels them all)。吾方家乃娄城名门望族(míng mén wàng zú; prominent family)，世代书香门第(shū xiāng mén dì; scholarly family)。望汝等寒窗苦读，以真才实学立足于世(wàng rǔděng hánchuāngkǔdú, yǐ zhēncáishíxué lìzúyúshì; Hope you study hard and use your true skill and genuine knowledge to establish yourselves in the world) 。吾虽未留下金银、房产、田地，然书画、古董(gŭdōng, antique)之收藏，与数十万册藏书乃为父一生之心血，万万不可在汝等手中散失，切切此记!

 

先贤曰：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夷。小儿欲去东瀛求学之念头务必打消。父母在不远行。好好在家伺奉高堂老母……

 

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(bú xiào yǒu sān, wú hòu wéi dà; There are three ways to be unfilial, and the worst is not to produce off-spring)，望小儿早日完婚，以续方家烟火。

……

(落款是丙子年蒲月，按推算应是1936年农历5月)。

第二份是老同学祖父用圆珠笔写的遗嘱。

 

为父自知去见马克思的日子不远了，唯一遗憾的是二十年来，多次打报告要求入党而未能如愿(wè- néng rúyuàn, dreams didn’t come true)。

 

一个人出身(chū shēn; background, origins)是不能选择的，但所走的道路是可以自己选择的。卫东、一兵，你们最要紧的是要认清方向，立场坚定。为父的不留金，不留银，留下小诗一首要牢牢记。

永远忠于毛主席，

遇事多想想老人家的话。

一生交给党安排，

党叫干啥就干啥。

……

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(jìngzhù wěidà lǐngxiù máozhǔxí wànshòuwújiāng;

Wish the great leader Chairman Mao a long life)!

祝愿林副统师身体永远健康!

 

(日期是1971年8月31日)

第三份是老同学父亲的遗嘱，用电脑打印的，还让公证处(gōng zhèng chù; notarial office)作了公证。

 

时代变了，价值观念变了，我生不逢时(shēng bú féng shí; be born at the wrong time)，这辈子也就算了，你们要适应形势，抓住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，创一番事业(chuàng yīfān shìyè; to carve out a career for oneself)。中兴我方家。

 

一，我去后，这房子要充分利用好，街面房子可出租。所收租金两兄弟二一添作五。

二，孙子孙女辈务必培养读大学，能出国留学的尽量出国留学。

 

三．将来经济宽裕了，要设法续修家谱。

 

四，要设法与侨居美国的你们三叔联系上。

 

五，丧事从简(sàngshì cóngjiǎn; to handle the funeral arrangements simply)，坟地买得好一些。

……

(日期是1995年9月18日)
我在想，以后如有人再续下去，可能读起来更有味道。